访谈丨原研哉： 探寻纯粹生活，直抵设计本质

作为设计界教父级人物，原研哉为大众消费者所熟知，要追溯至他出任无印良品艺术总监的经历。彼时，由他担纲设计的品牌理念“空”可谓惊雷一响，赋予无印良品“空”性美学意涵之余，更让极简设计迎来生生不息的数十年。

 

11月29日，原研哉亮相亚洲顶尖设计盛事——由香港设计中心主办的DFA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奖颁奖典礼，在创意领袖们的喝彩声中接过终身成就奖荣誉，并在同期举办的BODW香港设计营商周2023论坛上，带来演讲《设计之设计：静物藏深》(Designing Design：Great Works Hidden in Plain Sight)。观点素朴而细腻，解析清浅而通达，他的设计哲学看似空灵，实则海纳百川，勾勒起起人们简单而隽永的生活期待。

 

 

△原研哉先生 /  Mr. Kenya Hara

 

 

 

借着本次盛会，腾讯家居采访了原研哉，循迹当代设计迭代踪迹，剖析多年品牌设计心路历程，感受极简设计蕴含的生活美学，内容包含但不限于：

品牌重塑与设计：追寻本质的征程

MUJI的“空”性美学：一场美学实践

生活方式的演变：设计的新思路

香港特色的设计融合：文化的碰撞

 

 

  >>采访精选<<  

 

【记者】您在品牌重塑与设计时最注重什么因素？能否结合以往具体实践，分享您的设计原则与方法？

【原研哉】孜孜不倦地探寻本质，不带成见地观察世界，是我践行多年的设计原则。大至整体重塑，小至细节设计，我始终坚持把握品牌本质，减少冗余装饰。我时常自我审视：品牌本质述求是什么？还有哪些细节值得完善的？如何以设计之力填补缺失？谨慎思考过这些问题后，设计者便不再受“多余设计”困扰。

 

 

△代表作《竹尾纸展“SUBTLE”2017巡回展览》

 

 

【记者】MUJI一直秉持“空”(Emptiness)的品牌理念，该理念如何影响人们的生活与生活态度？

【原研哉】“空”不仅是无印良品的品牌理念，更是一次“空性”哲学的美学实践。“空”既可译为“Simple”，亦可译为“Emptiness”，后者与当时西方的设计理念“Simple”并不全然相同。在深思熟虑后，我选择并创造了“Emptiness”的品牌理念，并得到了无印良品的认同。坦诚说来，在与品牌接洽与沟通前，我并不确定无印良品能否认同并理解“空”。但我确信，如果设计师已经完成了一切必要工作，无需忧虑过多。

 

秉持“空”之理念，我极少提出任何鲜明主张，亦不愿受困于某些设计沟通模式。诚然，多数品牌都渴望与外界交流，大声呼号着“我是谁”“你应如何喜欢我”，藉此机会展示自身优势，换取更多消费者的认同。然而，无印良品始终坚信，主动发声无法获得消费者的长期喜爱。如果一个人察觉到了自身需求，并且近距离感受过产品实力，自然会长期复购。回想起来，无印良品这种不主动灌输想法的品牌理念，确实打破了世人的固有认知，让它成为市场中一个独特的品牌。

 

 

△代表作《无印良品 「阳之家」平房》

 

 

【记者】设计的本质是某种生活方式的倡导。您近几年观察到哪些不同以往、值得记录的生活方式？

【原研哉】所谓生活方式，实则是人们自由意志的体现。过去三年的经历，让大家发现工作与生活界限变得模糊，甚至颠覆了人们的一些常规认知。比如人们发现，工作场景不再局限于办公室！社会环境瞬息万变，一批人的生活方式也随之而变，逐渐开始适应远程工作。有人以旅行为生，有人居家创业，旅行不再是专属于休假时期的活动。“工作”与“生活”的边界不断模糊，将工作融洽纳入日常生活与充分享受闲暇时间变得同等重要。生活的乐趣回归至生活者本身，而非取决于某个特定的地点。人们乐于追寻自己心中的“独特”，生活方式也变得千姿百态，这是我的最大发现。

 

 

【记者】上述这些生活方式，给您带来了哪些设计的新想法？

【原研哉】近年来，我逐渐开始涉足旅游业。正如前面所言，当代人生活方式的变革，让我的酒店客房设计理念亦与时俱进。过去，酒店是旅客落脚休憩之处，一切空间设计都要服务于体感舒适度。如今，酒店客房除了旅行放松之外，更兼具商务办公功能。如果设计师不摒弃对客房空间的旧理念，在原地踟蹰不前，很难满足人们的新需求。

 

遵循新式生活方式，我将“空间”哲学融入酒店客房设计中。空间居住者将带着什么心境踏入其中？他们的身体状况如何？空间规划者是否考虑增加办公区域？沙发凳子的设计是否符合人体久坐习惯？桌椅摆放能否让人舒适办公？如何最大程度保留必须物品，清理多余摆件？这些皆是我时常思考的问题。

 

△代表作《Ex-formation》

 

 

【记者】许多人混淆了艺术与设计的概念，您如何看待艺术与设计之间的关系？

【原研哉】主语不同，决定了“艺术”与“设计”存在差别。艺术的主语是“自己”，设计的主语是“我”，这意味着两者的创作面向不同。做设计，必然要遵循创作者内心艺术冲动。然而，人们仍需要考虑作品能否为他人所赏识。而谈到艺术，只要创作者顺应内心，遵循个人审美取向，创作满足自己需求的作品即可。把作品交由大众欣赏，社会自然对其有各种阐释。这是艺术与设计的最大不同。

 

 

△代表作《广岛县大竹市下濑美术馆”SHIMOSE”》

 

 

【记者】恭喜您获得本届「DFA 亚洲设计终身成就奖」，这是一个极具分量和认可的奖项，您是如何看待的？接下来，您会关注哪些设计主题与领域？

【原研哉】「DFA 亚洲设计终身成就奖」是一个很有分量的奖项，感谢大家的认可。最初得知自己获奖，我其实有些困惑。因为我始终觉得，最好的设计永远是“即将进行的设计”，而非以往的设计项目，也不需要时常提起过往的“丰功伟绩”。这次获奖更像一个激励，驱使我继续钻研设计。希望大家保持期待。原研哉最好的设计，将会是“下一个设计”.

 

正如前文所言，旅游业态是我十分感兴趣的领域。在我的最新项目“低空飞行”中，我将游走日本列岛，寻找深藏于日本的尚未开发的旅游业态。据我观察，一些游客在选择旅游目的地时不再局限于东京、京都等城市，而是开始深入探索日本其他非传统旅游城市。与之呼应，我们是否应该期待旅游配套设施随之升级？未来，旅游业态一定不囿于传统旅游消费场所。我将持续保持对新兴生活方式的观察，并深入探索旅游产业。

 

 

△颁奖现场

（DFA Awards 2023 Presentation Ceremony LAA - Mr. Kenya Hara）

 

 

【记者】您时隔多年再次莅临香港，您认为香港有何特别之处，如何将这些特点融入设计中？

【原研哉】香港的在地设计很特别，让人直观感受到这座城市的欲望。在数年前首次拜访香港时，我伫立于港岛来回穿行的电车旁，观察着这个令人兴奋的城市。电车广告种类繁多，高挂起的霓虹灯广告毫无保留地展示出人们的野心与欲望，令我目不暇接。与之相比，欧洲城市招牌过于强调“制式美”，日本招牌偶尔显得杂乱。这些更凸显在地文化之独特。

 

此外，拜访香港友人的经历亦让我感触颇深。不同于普通的办公室，这位友人将种类繁多的工艺品、古董放置于日常办公空间中，好似在一个办公场所开办了美术博物馆。这种艺术处理手法无疑是一种文化冲击，给我带来了崭新的认知和体验。彼时，我致力于研究日本与西方的设计文化异同，鲜少思考亚洲文化的内部特点。香港之行是一个转折点。此后，我逐渐走向了挖掘亚洲设计文化特色的道路。

 

 

  >>采访手记<<  

 

 

 

△采访现场

 

作为日本设计领域最杰出的创意大师，原研哉展现了令人难忘的邻家长辈的温暖与细腻，这正是他标志性的“原研哉式设计”所具备的美妙之处。在他的设计中，没有任何物品显得平庸，没有任何创意显得平凡，更没有任何生活显得浮躁。其设计看似简约至极，实际上却包容了丰富多彩的元素。

 

从去繁就简提炼出无印良品品牌的精髓，到在《设计中的设计》中探讨“信息建筑”激发灵感，再到全球摄影收集生活灵感，原研哉的“空性”哲学不仅是对原始美学冲动的温暖再现，更是对人类日常生活的诗意记录。或许，这正是他一生的追求：减少设计的繁复，回归事物的本质，切勿忽略生活的真正意义。

 

 

顾问：王贝贝

统筹 / 策划：吴佳佳

采访：吴佳佳 / 周婷

撰稿：周婷

编辑：刘芳棋

特别鸣谢：香港设计中心、DFA亚洲最具影响力设计奖、BODW香港设计营商周